发布日期：2024-07-22 05:15 点击次数：162
杜甫五古《八哀诗-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这是《八哀诗》最后一首。右仆射相国：曾任右丞相的张九龄（673-740），开元盛世最后名相和盛唐重要诗人。张九龄开元二十八年（740）去世，其阅历见《旧唐书-张九龄传》列传49或《新唐书-张九龄传》列传51。【《唐六典》卷1：“尚书左丞相一人，右丞相一人，并从二品。左右丞相，本左右仆射也。……开元初改为左右丞相。”】
故右仆射相国张公九龄（杜甫）
相国生南纪，金璞无留矿。仙鹤下人间，独立霜毛整。
矫然江海思，复与云路永。寂寞想土阶，未遑等箕颖。
南纪：南方。《四月》（诗经）：“滔滔江汉，南国之纪。”郑玄笺：“江也，汉也，南国之大水，纪理众川，使不壅滞；喻吴楚之君能长理旁侧小国，使得其所。”《新唐书-天文志》卷31：“北纪山河之曲为晋、代，南纪山河之曲为巴、蜀，皆负险用武之国也。”
璞：含玉之石。《潜夫论-论荣》（汉-王符）：“夫和氏之璧，出于璞石。”金璞：含金之石。《酬许十三秀才》（唐-杜牧）：“篇成敢道怀金璞，吟苦唯应似岭猿。”
矿：《新唐书-魏征传》列传22：“金在矿，何足贵耶？善冶锻而为器，人乃宝之。”
仙鹤：《广东通志-人物志》卷44：“张九龄，字子寿。……（新州）索卢丞弘愈，尝侨南海，生九龄。其夕，母梦九鹤盘天而下，故名。”
霜毛：白色羽毛。《舞鹤赋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叠霜毛而弄影，振玉羽而临霞。”
矫（jiǎo）然：坚劲貌；矫情貌。《盐铁论-褒贤》（汉-桓宽）：“文学高行，矫然若不可卷。”《感士不遇赋》(东晋-陶潜)：“推诚心而获显，不矫然而祈誉。”
云路：上天之路；喻高位。《侍郎满辞阁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臣所居职限满，今便收迹，金闺云路，从兹自远。”
土阶：土台阶；指居室简陋。《子华子-晏子问党》：“尧不以土阶为陋。”《章华赋》（汉-边让）：“思夏禹之卑宫，慕有虞之土阶。”
未遑：来不及。《羽猎赋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立君臣之节，崇贤圣之业。未遑苑囿之丽、游猎之靡也。”
箕颍：箕山颍水（相传尧时许由隐居地）；借指隐居地。《高士传-许由》：“许由，字武仲，阳城槐里人也。为人据义履方，邪席不坐，邪膳不食。后隐于沛泽之中。尧让天下于许由，……由于是遁耕于中岳颍水之阳，箕山之下。”《拟魏太子邺中集-徐干序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少无宦情，有箕颍之心事，故仕世多素辞。”
大意：张相国生于南方韶州，如含金之石不会留在矿山。像仙鹤下凡人间，飒然独立，羽毛洁白齐整。矫然有浪迹江海之心，回报的却是一生展翅云天。曾想唐尧时代恬淡清净的简陋居室，没来得及像高士隐于箕颖。
上君白玉堂，倚君金华省。碣石岁峥嵘，天地日蛙黾。
退食吟大庭，何心记榛梗？骨惊畏曩哲，鬒变负人境。
白玉堂：宫殿美称；借指翰林院。汉朝有玉堂署。《后汉书-百官志》：“黄门署长、画室署长、玉堂署长各一人。”《汉书-李寻传》：“过随众贤待诏，食太官，衣御府，久污玉堂之署。”颜师古注：“玉堂殿在未央宫。”王先谦补注引何焯曰：“汉时待诏于玉堂殿，唐时待诏于翰林院。”《新唐书-百官志》：“玄宗初，置翰林待诏，以张说、陆坚、张九龄等为之。”
金华省：指中书、门下、尚书三省。《归沐呈任中丞昉》（梁-刘孝绰）：“步出金华省，遥望承明庐。”《朝下过卢郎中叙旧游》（李白）：“君登金华省，我入银台门。”
碣石：碣石山。近安禄山老巢。（参考阅读①。）
蛙黾（miǎn）：蛙；蛙声。《七谏-谬谏》（汉-东方朔）：“鸡鹜满堂坛兮，蛙黾游乎华池。”注：“喻谗佞弄口也。”《酬张卿夜宿南陵见赠》（李白）：“一朝攀龙去，蛙黾安在哉？”（参考阅读②。）
退食：《羔羊》（诗经）:“退食自公，委蛇委蛇。”朱熹集传:“退食，退朝而食于家也。自公，从公门而出也。”指退朝就食于家或公余休息，有时也指归隐。《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》（杜甫）：“侍臣缓步归青琐，退食从容出每迟。”（参考阅读②。）
大庭：古帝名或古国名；借指民风淳朴之世。《庄子-胠箧》：“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……神农氏，当是时也，民结绳而用之，甘其食，美其服，乐其俗，安其居，邻国相望，鸡狗之音相闻，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。”《同元使君舂陵行》（杜甫）：“至君唐虞际，纯朴忆大庭。”
榛梗：丛生杂木；引申为隔阂、嫌怨。《旧唐书-夏侯端》：“冒履榛梗，昼夜兼行。”《周书-韦孝宽传》：“唯彼赵魏，独为榛梗者。”（参考阅读②。）
骨惊：内心极度惊骇。《别赋》（梁-江淹）：“使人意夺神骇，心折骨惊。”《酬本部韦左司》（唐-顾况）：“寸心久摧折，别离重骨惊。”
曩哲：先哲。《解忧》（杜甫）：“百虑视安危，分明曩贤计。”
鬒（zhěn）：发黑而稠。《早发始兴江口…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鬒发俄成素，丹心已作灰。”
人境：尘世；人间。《饮酒》（冬晋-陶潜）：“结庐在人境，而无车马喧。”《旅次景空寺…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不与人境接，寺门开向山。”
大意：登上君王的白玉殿堂，就职于君王的尚书省。渤海的碣石山越来越高峻（或指安禄山），天地间也越来越多蛙黾之声（或指李林甫）。希望隐退歌吟民风淳朴之世，没有心思琢磨那些“榛梗”。心里惊惧比不上先哲，黑发变白觉得有负此生。
虽蒙换蝉冠，右地恧多幸。敢忘二疏归，痛迫苏耽井。
紫绶映暮年，荆州谢所领。庾公兴不浅，黄霸镇每静。
蝉冠:蝉饰貂尾之冠。亦称貂蝉冠。《中书王舍人辋川旧居》（唐-钱起）：“一从解蕙带，三入偶蝉冠。”《旧唐书-舆服志》：“侍中、中书令，加貂蝉。佩紫绶。”（参考阅读③。）
恧（nǜ）：自愧《说文》：“恧,惭也。”《幽愤歌》（魏-嵇康）：“内负宿心,外恧良朋。”
二疏：指汉宣帝时名臣疏广与兄子疏受。《汉书-疏广传》卷71：“疏广字仲翁，东海兰陵人也。……广徙为太傅。广兄子受字公子，亦以贤良举为太子家令。…拜受为少傅。……上疏乞骸骨。上以其年笃老，皆许之。……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，供张东都门外，送者车数百两，辞决而去。及道路观者皆曰：'贤哉二大夫！’或叹息为之下泣。”《咏史》（晋-张协）：“蔼蔼东都门，群公祖二疏。”
苏耽：传说的仙人。典“苏耽井”。（参考阅读④。）《送方尊师归嵩山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借问迎来双白鹤，已曾衡岳送苏耽？”（参考阅读⑤。）
紫绶：紫色丝带。《唐六典》卷30大都督府：“长史一人，从三品。” 《唐六典》：“侍中、中书令，加貂蝉，珮紫绶。……三品以上绿绶。”《门有车马客行》（李白）：“空谈霸王略，紫绶不挂身。”（参考阅读⑥。）
庾公：《晋书-庾亮传》列传43：“亮在武昌，诸佐吏殷浩之徒，乘秋夜往共登南楼，俄而不觉亮至，诸人将起避之。亮徐曰：'诸君少住，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。’便据胡床与浩等谈咏竟坐。其坦率行己，多此类也。”
黄霸：《汉书-黄霸传》：“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，户口岁增，治为天下第一。征守京兆尹。……有诏归颍川太守官，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。前后八年，郡中愈治。”
大意：虽然已戴上蝉冠，转任右相惭愧却多幸。哪能忘记汉朝二疏的荣退？痛心的是未能归养因为夺情。暮年时仍然紫绶映身，在荆州长史任上辞却“所领”（所任职务）。像庾亮与部下一起吟咏兴致很高，像黄霸在荆州治理有方社会安宁。
宾客引调同，讽咏在务屏。诗罢地有余，篇终语清省。
一阳发阴管，淑气含公鼎。乃知君子心，用才文章境。
引调：逗引，挑逗。《送人行》（宋-辛弃疾）：“蜂蝶不禁花引调，西园人去春风少。”（参考阅读⑦。）
务屏：《新治北窗和何从事》（齐-谢朓）：“国小暇日多，民淳纷务屏。”《孤鸿赋》（齐-卢思道）：“洪河之湄，沃野弥望，嚣务既屏，鱼鸟为邻。”
地有余：有余地。《庄子-养生主》：“彼节者有闲，而刀刃者无厚。以无厚入有闲，恢恢乎其于游刃，必有余地矣。”《洛阳主簿叔知和驿承恩赴选伏辞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则知无不可，通变有余地。”
清省：简省；简炼。《文心雕龙-熔裁》（梁-刘勰）：“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。”
一阳：《汉书-律历志》卷21：“律十有二，阳六为律，阴六为吕。律以统气类物，一曰黄钟……。其传曰，黄帝之所作也。黄帝使泠纶自大夏之西，昆仑之阴，取竹之解谷，生其窍厚均者，断两节间而吹之，以为黄钟之宫。”
阴管：古代定音器具有十二。有律管吕管之分。阴管指吕管。《为晋公进玉律称尺斗升表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节移阴管，无劳河内之灰；气动阳钟，不待金门之竹”
公鼎：春秋青铜礼器。《说文》：“鼎,三足两耳,和五味之宝器也。”《易经-鼎-彖》:“鼎，象也。以木巽火，亨饪也。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。”王弼注：“亨者，鼎之所为也。”
淑气：温和之气；神灵之气。《悲哉行》（晋-陆机）：“蕙草饶淑气，时鸟多好音。”《赋得春风扇微和》（唐-柳道伦）：“青阳初入律，淑气应春风。”《旧唐书-音乐志四》：“祥符淑气，庆集柔明。”
文章境：《诗格》（唐-王昌龄）：“诗有三境：一曰物境。二曰情境。三曰意境。”
大意：公务之余喜欢讽诵吟咏，与宾客所引之调相同。（常与孟浩然等和诗。）诗成之后仍有余地，诗的结尾常常清雅简省。其音好像黄钟发于大吕，其味好像温和之气含于大鼎。吟诵公诗才知其君子之心，济世与诗文俱入佳境。
散帙起翠螭，倚薄巫庐并。绮丽玄晖拥，笺诔任昉骋。
自我一家则，未缺只字警。千秋沧海南，名系朱鸟影。
散帙：打开书帙；指读书。《杨仲武诔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披帙散书，屡睹遗文。”《酬从弟惠连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凌涧寻我室，散帙问所知。”刘良注：“散帙，谓开书帙也。”
螭：《广雅》：“有角曰虬，无角曰螭。”《解难》（汉-扬雄）：“独不见翠虬绛螭之将登呼天，必耸身于苍梧之渊。”
倚薄：交迫；迫近。《过始宁墅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拙疾相倚薄，还得静者便。”《次韵舍弟赏心亭即事》（宋-王安石）：“孤城倚薄青天近，细雨侵凌白日昏。”
绮丽：《诗品》（梁-钟嵘）：“小谢（惠连）才思富捷。……又工为绮丽歌谣，风人第一。”《善哉行》（魏-曹丕）：“感心动耳，绮丽难忘。”《公宴》（汉-刘桢）：“投翰长嘆息，绮丽不可忘。”
玄晖：谢朓（464-499），字玄晖。南齐诗人。世称“小谢”。《诗品》（梁-钟嵘）：“齐吏部谢朓，其源出于谢混。……一章之中，自有玉石，然奇章秀句，往往警遒。”
任昉（460-508）：字彦升。梁文学家。《诗品》（梁-钟嵘）：“梁太常任昉。彦昇少年为诗不工，故世称沈诗任笔，昉深恨之。晚节爱好既笃，文亦遒变。”《梁书-任昉传》卷14：“昉雅善属文，尤长载笔，才思无穷。当世王公表奏，莫不请焉。昉起草即成，不加点窜。”
朱鸟：南方七宿；南方之神；喻指南方。《史记-天官书》：“南宫朱鸟。”《索隐》：“南宫赤帝，其精为朱鸟也。”《鲁灵光殿赋》（汉-王延寿）：“朱鸟舒翼以峙衡。”李周翰注：“朱鸟，朱雀，南方神也。”《浑天赋》（唐-杨炯）：“南宫则黄龙赋象，朱鸟成形，五帝之座，三光之庭。”
大意：打开他的文集好像翠螭腾起，他的用才和文章像庐山巫山一样高并。辞藻华丽可以遮盖南朝的小谢，其奏笺和诔文可以与任昉一起驰骋。其诗文风格自成一家，也不缺乏只言片语的精警。南海之滨，千秋万代，其英名如南方七宿之影。
归老守故林，恋阙悄延颈。波涛良史笔，芜绝大庾岭。
向时礼数隔，制作难上请。再读徐孺碑，犹思理烟艇。
故林：《晚出西射堂》（南朝-谢灵运）：“羁雌恋旧侣，迷鸟怀故林。”
恋阙：《至桃林塞作》（唐-崔湜）：“丹心恒恋阙，白首更辞亲。”
延颈：伸长头颈；指仰慕，渴望。《三国志-诸葛恪传》：“恪每出入，百姓延颈，思见其状。”《史记-游侠列传》：“自关以东，莫不延颈愿交焉。”《史记-留后世家》：“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。”
波涛：《答宾戏》（汉-班固）：“驰辩如波涛。”《赠张缵》（梁-萧纲）：“既当垂帷学，复折波涛辩。”
良史笔：《中书寓直…》（唐-杨师道）：“玉阶良史笔，金马掞（shàn）天才。”（掞：照耀。）《旧唐书-张九龄传》开元二十二年：“迁中书令，兼修国史。”
芜绝：荒芜断绝。《恨赋》（梁-江淹）：“望君王兮何期，终芜绝兮异域。”《挽歌词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旧陇转芜绝，新坟日罗列。”
大庾岭：《新唐书-地理志》韶州始兴郡：“始兴，下。有大庾岭新路，开元十六年诏张九龄开。”
徐孺碑：指张九龄任洪州刺史时写的《后汉征君徐君碣铭》。曰：“后汉高士徐君讳稚，字孺子，南昌人也。……开元十五年，予忝牧兹邦。风流是仰。在悬榻之后，想见其人有表墓之仪。岂孤此地？”
烟艇：烟波中的小舟。《松江》（唐-赵嘏）：“我有五湖烟艇在，不堪残日动征鞍。”《箬笠》（唐-陆龟蒙）：“朝携下枫浦，晚戴出烟艇。”
大意：虽然您年老归乡，仍悄然北望心向朝廷。您有波涛一样雄辩的良始之笔，却芜绝于自己曾经开辟新路的大庾岭。那时因礼数隔绝，俺写的诗作难以敬呈。今天再读您写的徐孺碑，仍想乘舟前往祭拜您的坟茔。
诗意串述：本诗共48句。首8句写张公品格志向。如金璞不会留矿中。如仙鹤独立白羽齐整。也曾矫情有“江海思”，还是选择展翅高飞一生。想过唐尧时恬淡清净的简陋居室，没选择高士隐居箕颖。接着16句写仕途履历。登上皇上的“白玉堂”。（翰林待诏）。任职朝廷的“金华省”。（中书舍人、中书侍郎等。）很早就知道“碣石峥嵘”。（曾建议杀安禄山。）越来越多地遇到“蛙黾”。（遭李林甫排挤。）退食吟诵上古淳朴之世，无心琢磨奸臣设置的“榛梗”。心惊的是比不上先哲。黑发变白觉得有负此生。（没实现尧世土阶，有愧前贤。）您虽曾戴上“蝉冠”（指任尚书令），转为右相惭愧却多幸。您记得汉朝二疏如何乞骸骨，您痛心当年未能归养未能尽孝只因夺情。晚年虽然还是紫绶映照，您在荆州终于辞去“所领”。在任时像庾亮与部下一起吟咏（如孟浩然）。在荆州像黄霸一样治理有方社会安宁。“宾客”16句写文才。公务之余您常与“宾客”同调讽咏（和诗）。您的和诗总是留有余地，诗篇结尾语言“清省”。听您诵诗如同黄钟大吕，品您诗味如闻鼎中淑气蒸腾。读您诗篇才知道您一颗君子之心，您的济世之才和您的诗文均入佳境。打开您的诗集好像翠龙跃起，您的形象似巫山和庐山高并。诗文绮丽与小谢相当。奏笺诔文可与任昉并。诗文风格自成一家。诗中每有佳句精警。南海之滨千秋万代，您的大名与“朱鸟”（南方星宿）如影随形。末8句收结。退职后您身回故乡心系朝廷。您这样一位“波涛良史笔”，最终芜绝于大庾岭。俺当年因为礼数相隔，写的诗作也难以敬呈。今天读着您写的“徐孺碑”，俺想着应该去祭拜您的坟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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